當代著名畫家、中央美院教授戴澤，祖籍四川云陽，1922年出生于日本京都；1942年考入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受教于徐悲鴻、吳作人、呂斯百、傅抱石、陳之佛等名家；1946年畢業(yè)應徐悲鴻之邀于國立北平藝專任教，參與籌建了中央美術學院，培養(yǎng)了以靳尚誼、詹建俊、孫為民等為代表的幾代美術家，為新中國的美術事業(yè)作出了重要貢獻。

戴澤忠實于徐悲鴻寫實主義的繪畫理想：改造國民性，改良中國畫，藝術救國，教育興世。戴澤和徐悲鴻的其他弟子一樣都熱忱地深入生活。新中國成立前后，他即畫出了《馬車夫》《農(nóng)民小組會》《和平簽名》等大型油畫作品……與所有熱愛新中國的畫家一起，為時代放歌。  

《馬車夫》是一幅由真人素描而來的作品。戴澤對空間透視的把握尤為巧妙，對地平線的處理亦頗具匠心。他用的短縮透視法讓人想到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曼坦尼亞的《死去的基督》，但戴澤畫中不是躺著的“基督”，而是站起來大步前行的京郊農(nóng)民。當三度景深縱向空間被壓縮，該是視線延伸到遠方的“滅點”被拉近，地平線略略抬高而天空減少并降低，被“推回”的視線便讓畫中人物迫近觀者，如舞臺上主角上場，赫然亮相。這時候，色彩開始歌唱，橙黃土地與藍色天空對補響亮，明暗光影鮮活簡練，塊面堅實，筆觸雄渾，頂天立地的滿構圖，撲面而來的是著褐黑色衣褲的馬車夫，拉著同樣篤定壯實的褐黑紅大馬穩(wěn)步向前。但這里不是戲劇，而是戴澤所說也是那個時代人們共同感受的“中國的希望在有車的農(nóng)民身上”那股勁道。徐悲鴻非常喜歡這幅畫，親筆對畫做了一些修改，尤其對馬的部分，但他沒有把馬改成靈動飛奔的蕭蕭駿馬，而是保留了戴澤馬的敦厚踏實樣態(tài)，突出了戴澤如農(nóng)民般特有的老實平正與生氣活力。

這種生氣和張力也同樣體現(xiàn)在戴澤1949年至1950年創(chuàng)作的《農(nóng)民小組會》。這也是一幅大尺幅的油畫，是集多個人物的主題性繪畫。戴澤所用的半圓形構圖并伴特有光線的圖式結構在16世紀的柯雷喬、安尼巴·卡拉奇，以及17世紀的倫勃朗那里都能夠見到。但戴澤是習得體會而不是拷貝，是他融入火熱的一線生活與農(nóng)民一起開會寫生而來的。畫面的景深空間由三組人群構型的虛實相間的橫向同心半圓縱深推開，壓低的空間高度則由三個在炕上站起來的農(nóng)民幾乎直觸屋頂為撐持標志，幾組人物緊湊向心聚焦，不呆板也不僵硬。戴澤通過人物的手勢、煙斗、杯盞、呼應交談的笑臉，以及各個半圓之間的巧妙交叉、相互銜接而環(huán)環(huán)相扣，構成有機不可分割的整體。尤其光源（炕上的油燈），在靠近畫面的圓心自下而上放射開來，照亮了每一個人的笑臉，暗影里的部分則邊界輪廓線模糊，形體閃動，明暗高低深淺參差，交互成趣，這正是沃爾夫林說的巴洛克繪畫的“涂繪”法（古典油畫正宗之一）的運動感，生氣勃勃。也正是徐悲鴻和五四一代所批的文人畫末流缺少血性生氣的反向，是徐悲鴻（及其學派）傳回的油畫技法真金之一種。換句話說，戴澤和他的老師們都是油畫中國化這一文化遷徙、文明補給、古老中國踏上現(xiàn)代化之途的踐履者之一。

《農(nóng)民小組會》和同為1950年創(chuàng)作的《和平簽名》入選了當年的“中國藝術展覽會”，在蘇聯(lián)、東德、波蘭展出，歷時一年半。《和平簽名》在蘇聯(lián)印成明信片，并在《少先隊》上發(fā)表，在德國印在小學作業(yè)本封底，在第三屆青年聯(lián)歡會的新聞片中有特寫鏡頭，戴澤也工作隨行，成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批走出國門的藝術家。

此外，20世紀50年代初戴澤還有《小會計》《天安門》《北海公園》等作品，讓我們分外感到作者以視覺圖像的方式記錄了他參與建設新中國的感奮，沐浴共和國清晨陽光的喜悅。

戴澤中年以后是和平建設年代，一線的火熱生活內容之一是作為中央美院教師的他帶學生們“行萬里路”的寫生。戴澤以真摯的樸素情感、絢爛醇厚的色彩肌理、質樸明麗的線條及塊面造型、沉潛頓挫也飄逸秀美的嵯峨皴法，描繪了祖國的山河、村寨、城市和勞動生活的人們，記錄了新中國前進的腳步。 

戴澤的繪畫不屬于抽象藝術，但他的作品中有抽象性的因子，給我們不少啟示，也予我們不少親切之感。中國的寫意文人書畫和西方的現(xiàn)代派藝術之相通性已是學界不爭的事實，譬如講求個人心性的自由和愉悅，形式語匯的抽象性（西方現(xiàn)代派藝術的平面性追求和中國文人畫以散點透視而來的“半抽象”表達），即符號性、抒情表現(xiàn)性（“心印”）和歸宿感都是兩者的共通性。那么，戴澤關注鐘情于小幅水彩的濕潤、靈動而有溫度的畫面，就不僅僅只是材質的水性溫馨，更有形式本身透露給我們的悠然安然感。

在戴澤的世界中，始終存在著這樣一種溫暖篤定的生命的安穩(wěn)感，與靈魂堅實的歸宿感。他可以近距離甚至零距離地擁抱生活，擔綱宏偉的家國責任和大愛的人性護守，也可以退遠一步有距離地體味細微的世界，安寧靜謐。90歲以后的戴澤就反復畫他記憶中畫過的東西，住過的煤渣胡同、窗外的風景、盛開的玉蘭花、北京城的建設者們……是的，他在畫世界中的世界，時光中的時光。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中國教育報》2022年05月13日第4版